专访 | 华乐：从台前腾跃者到幕后守界人

发表时间：2025-12-29 来源：湖北文艺公众号 作者：李苗畅

文艺家·华乐

一级演员，武汉杂技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技术总监、业务创作部主任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“武汉杂技”市级传承人、湖北省杂技家协会副主席、武汉杂技家协会副主席。创作排演作品荣获全国杂技比赛“金奖”、中国杂技金菊奖等。

少年的腾跃，与世界的初次对话

“我常说自己是‘杂技的伢’。”

1979年的夏天，七岁的华乐被父亲送进武汉杂技团。那是个学徒如草芥的年代，父母送他来学手艺，图的不过是“将来有口饭吃，不用下乡种地”。可对刚离开父母的孩子而言，练功房里日复一日的枯燥，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，便构成了他对世界最初的认知。

“最初就是觉得翻跟头好玩。”华乐讲起童年，语气里仍带着一股未经雕琢的干净纯粹。

华乐主演的杂技剧《英雄天地间》

压腿、下腰、倒立，汗水浸透每一寸练功服，手掌磨出的茧子掉了又长。

这个行当是“一天不练自己知道，两天不练同行知道，三天不练观众就知道”，稚嫩的骨骼在日复一日的摔打中，悄然生长出属于杂技人的硬气。疼吗？疼。但疼着疼着，身体就记住了——记住哪块肌肉该收紧，哪口气该沉住，哪一瞬间该奋不顾身地把自己抛向空中，迎接空中片刻的宁静和落地后老师的赞许眼神。

真正的觉醒，来自第一次登台。“聚光灯打在身上，台下静得能听见呼吸。当我完成那个苦练大半年的动作，掌声如潮水般涌来——那一刻我忽然懂了，杂技是我与这个世界对话最自在的语言。”从好玩到谋生，从热爱到命定，这颗种子入土，不知不觉就长成了树，根须扎进了少年的骨肉里——华乐与杂技的羁绊也越来越深，肩上的使命也不自觉越来越重。

少年华乐的世界很小，小到只有练功房那一方天地；却又很大，大到每一次空翻，都似在与天花板外的星空对话。那些年被摔打出的瘀青，后来都化成了他骨头里的刻度，也成了他丈量人生的第一道尺。

从台前的光到幕后的火

后来，华乐逐渐转战杂技的幕后创作。从演员到技术总监、创作部主任，华乐的身份转换到幕后——负责整部作品的蓝图创作，能扛的事也更重了。

“站在台上看自己，站在台下看众生。”这是他身份转换后最深的体悟。当演员时，琢磨的是“这个动作怎么翻得更漂亮”；做创作时，想的是“怎么让杂技开口讲故事”。在排练厅看年轻演员摔得龇牙咧嘴，他会想起自己当年的那股倔劲儿；在策划会上碰撞创意，他学会了用更开阔的视野打量这门古老艺术。

华乐参与创排作品《扬帆追梦·浪船》

历经大半生，他自台前的荣光中转身，沉淀为幕后的星火。

台前的璀璨与掌声，他曾坦然相拥；而当目光转向幕后，创作的热忱与潜能愈发炽热。四十五年风雨兼程，那些翻过的跟头，皆化作向上的阶梯，每一步跋涉都算数，每一次沉淀都是人生的惊艳腾跃。

华乐等人与《扬帆追梦·浪船》演员合照

让“无声”的艺术，开口说话

2006年，华乐参与创作《技炫黄包车》，将老武汉的黄包车文化融进杂技筋骨；2012年，《寒梅疏影·杆上技巧》用国风美学重构传统杆技，让寒梅在钢丝上绽放。这些作品背后，是华乐对“功夫在诗外”的践行——为了更好的呈现杂技作品的整体内涵，他开始涉猎音乐、文学等领域的了解与学习，甚至研究市场规律。在华乐看来，“杂技不能只是杂耍，它应该是会呼吸的、有体温的传统文化。”

2020年，新冠疫情突袭武汉。如何用杂技这个“无声的艺术”讲述抗疫故事？华乐和同事接下了创作《英雄之城》的重任。这是一次近乎不可能的挑战——杂技没有台词，没有唱腔，只有肉身与地心引力的对抗。

“用杂技语言讲述抗疫故事，关键在于‘举重若轻’，难点在于不能‘炫技忘情’。”在创作中，华乐与团队设计用“独轮车与自行车搭建生命之桥”，象征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守望相助；用“跳板腾跃”表现争分夺秒的火神山、雷神山建设。每个动作的起落，都藏着对生命的敬重；每个场景的转换，都意在唤醒共同的记忆。“艺术的严肃性，不是让观众绷着脸听口号，而是让每个技巧都饱含敬意，让每一幕都直抵人心。”

华乐参与创排作品《英雄之城》

谢幕时，许多观众眼含热泪——杂技完成了从“技”到“艺”的升华。这次创作让华乐坚信：杂技不仅能叙事，更能承载时代重量。它不再是江湖把式，而是可以与话剧、歌剧并肩的“身体史诗”。

《英雄之城》舞台照

对传统节目的改造，他同样大胆。《扬帆追梦·浪船》源于经典作品《浪桥》，“老节目像朴素的木头船，我们给它装上‘梦想的帆’。”保留核心技巧，注入新时代意象，让演员的每次腾跃都自带追梦的激情。而《飞轮炫技》则是对“蹬技”的突破性改造——演员在旋转如飞轮的大型道具上完成动作，在绝对控制的边缘试探艺术的可能。

“杂技是艺术，艺术可以摔跤，但不能摔魂。”每次突破前，都要经历成百上千小时的科学训练，确保每个创新都建立在扎实的根基上。在华乐看来，传统不是用来供奉的，而是需要不断对话、不断重新激活的生命体。

腾跃之间引领风骨，灯火相传

作为“武汉杂技”市级非遗传承人，华乐常常思考这门古老艺术在当代的价值。“有人说杂技是‘活着的文物’，要我说，它是‘会呼吸的传统文化’。”在短视频和元宇宙时代，杂技要做的不是迎合流量，而是守住边界，引领风骨。

时至今日，华乐仍钻研杂技、深耕创作。五十四岁的华乐，依然每天出现在排练厅，以便亲自执导年轻演员各种技巧，服务于更多更好的时代作品。年轻演员以身体为媒介，演绎出更多贴合时代的鲜活印记；而华乐自身，也为这门艺术碰撞出更多新颖璀璨的火花。

华乐在排练厅指导年轻演员

这些年，华乐带团走过数十个国家，悟出一个道理：“身体是世界通用的语言，但文化需要找到共鸣点。”比如在德国演出车技，外国观众看完后说看到了“东方的哲学思想”。这让他确信：“走出去”不是简单搬运节目，而是要找到既有中国基因、又能引发人类共鸣的表达——“就像茶叶，中国人品其道，西方人爱其香，但都能在这杯水中找到自己。”

华乐创作指导的节目《立绳》，荣获第十一届法国瓦兹古国际马戏节比赛中的“都蒙市奖” “创新奖”“最受儿童欢迎奖”

对年轻演员，他的寄语朴素而厚重：“练功房里的每一滴汗，都是未来舞台上的光。耐住寂寞，才配得上惊艳。”他渴望培养出“学者型杂技人”——不仅功底扎实，还要懂音乐、美学、文学、市场，“因为杂技的明天，属于那些能用头脑为身体领航的人”。

而对观众，他发出邀请：“下次看杂技时，请做两件事——猜猜某个动作练了几年，你会读懂什么叫‘一生一事’；再请看看演员完成动作后的那个亮相微笑——那是历经无数次失败后，依然热爱这个行业的证明。”

当谈及武汉杂技的未来，华乐满是憧憬。他直言，期待武汉杂技能像长江之水，既守千年底蕴，又奔流向海。“创作上要‘顶天立地’，既攀艺术高峰，也扎人民生活；市场开拓上，要让杂技走入日常，成为健身、研学、文旅的一部分，让百姓能触摸到这门艺术的温度。”

当谈及武汉杂技的未来，华乐满是憧憬。他直言，期待武汉杂技能像长江之水，既守千年底蕴，又奔流向海。“创作上要‘顶天立地’，既攀艺术高峰，也扎人民生活；市场开拓上，要让杂技走入日常，成为健身、研学、文旅的一部分，让百姓能触摸到这门艺术的温度。”

华乐（左一）等人探望老艺术家夏菊花

从年少翻跟头的孩子，到为杂技“守界”的中年人，华乐用半个世纪证明：杂技最美的不是技巧本身，而是人类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。这座会呼吸的非遗桥梁，一头连着祖先的智慧，一头通向未来的想象。而他，愿意走完余生，为武汉杂技这座宏伟的桥守夜，为后来者掌灯。

华乐艺术简历：

华乐，1971年10月出生，一级演员，现任武汉杂技艺术有限责任公司技术总监、业务创作部主任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“武汉杂技”市级传承人、湖北省杂技家协会副主席、武汉杂技家协会副主席。

创作排演《飞轮炫技》《技炫黄包车》《寒梅疏影·杆上技巧》《扬帆追梦·浪船》《英雄天地间》《海盗》《梦幻九歌》《英雄之城》等一大批优秀杂技剧（节）目，创作作品曾多次荣获全国杂技比赛“金奖”、中国杂技金菊奖、“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”重点扶持作品、2021年度“中国杂技艺术创新工程”重点扶持作品、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“银小丑”奖、武汉国际杂技艺术节金奖等国内国际重大杂技奖项。